钱新华
“烛暗窗昏夜黯然,惊闻巴蜀讣音传。一官薄俸蚕丛外,万里全家鸟道边。但堪寿世有清名,更无灵药可延年。伤心堂北双亲老,哭向秋风暮雨天。”这是清代名臣杨汝穀(1665~1740)闻钱旆殉职于苍溪任上而作的一首挽歌。显然这位左都御史杨大人是用带血的诗句在恸哭钱旆啊!
人们不禁要问:杨汝穀(安庆藉)这位清廷一品大员怎么会为卑微的七品县令如此悲痛呢?欲知缘由,我们不妨先来看看民国版《苍溪县志》上是怎么说的:
“钱旆,江南桐城人,康熙三十四年以进士令苍溪。为人敦博笃雅,劝农兴学,一本于诚。目观地瘠民劳,作《田家苦》诗(其详见文末)以寄慨,深恻动人,读者泪下。又以干弋之后,纭诵声息。邑旧无书院,每学使至,应试者乏人。乃建义学于城内,使贫而有志者入其中。公暇辄与之,讲明孝悌忠信焉,夫读书稽古之法。自撰作箴论,文洋洋数百千言,得桐城一派真传。当日负笈来学者,则有渝万王咸宜、黄维屏辈,后皆领乡者有焉。而本邑中解元者,有薛景珏;得贤书者,有崔岱熊、良辅;成明经者,有任绅,亦皆出其门下,可谓极
一时之盛。昔人,称苍溪为小郡鲁,至是始,复其旧矣。在任五年,卒于苍土,民哀之反亲。时,门人有送至夔门以下者,官囊则琴鹤而(无)外,惟贮有歌词挽章而已。”
从这段苍溪县志记载的文字来看,我们不难发现,钱旆在苍溪任上短短五年,体恤民情,清正廉明,兴办教育,培养人才,切切实实做了大量有益于地方善事,我想这恐怕就是杨大人为痛失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而悲伤的原因吧!
人们常说: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; 一方人造就一方文化。钱旆出生江南桐城南乡(今枞阳城关镇)的一个渔村——钱家麦园,骨子里渗透着一种桐城派与吴越钱氏“诗书传家”文化血脉和儒家道德精髓。其实,他的命运是多舛的。有民间故事说,钱旆早年丧父,遗下孤儿寡母,靠乞讨与亲友接济为生。旆母是个了不起的女性!她宁可忍受人间千辛万苦,也要将儿子培养成人成材。或许正是苦难的人生,熬熟了他的心智。看上去,他明显地比同龄孩子懂事早。据传,他一岁开始说话,三岁能对句,五岁入学,能诵孔孟贤书,七岁吟诗作文就见才气横溢,深受邑中名流喜爱,都称他少有大志,聪慧过人。更令人敬佩的是他那种一目十行,过目成诵的读书能力。
一代国学名儒、族长钱光夔【(1632~1706)号欧舫,字龙友,康熙丙寅岁贡士,系文学大师钱澄之从侄,亦是方苞、戴名世交游挚友。】曾慨曰:此子,为吾家骄子,吾辈远不及也!康熙戊辰(1688年),年方廿四岁的他,摘取了进士桂冠,圆了读书入仕的梦想。
经过一番历练,钱旆被派往交通阻塞、贫穷落后的西蜀苍溪任县令。谁料不一样的苍溪,便有着不一样的风土民情,自然少不了一些趣闻轶事。
一.吃螯虫
刚到苍溪上任还没几天,就有两个当地乡民相互指责地闹着来打官司。乡民甲指着乙说:“我的田和他的田搭界,他把螯虫捉了往我田里丢,我田里禾苗遭殃不浅。望大老爷明察!”乡民乙气得满脸通红地说:“不要冤枉好人。明明是他田中螯虫爬到我田中,反说我捉虫朝他田中放,真是岂有此理!”钱旆平静地说:“你俩无需争辩,各自回去捉两只送来给我看看。”
次日上午,钱老爷见了两个乡民捉来的螯虫,立即笑道:“哦,这个东西啊,在我们家乡安庆桐城,大家都叫它螃蟹,是可以吃的。”两个乡民听了,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难道这个长满着两排脚且腥乎乎的东西还能吃?钱旆见二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,便叫厨子把这几只蟹煮了,并端来生姜、米醋,当场吃给他们看,又叫他们也上来尝尝。两个乡民壮着胆子,各拈起一只蟹脚放进嘴里轻轻一嚼,果然味道鲜美无比,四目相对一笑,不再吵闹,各自拜谢大老爷后便回去了。从此,苍溪县的人都一个个的学会了吃螃蟹,也不再为“螯虫”之灾纠纷了。
二.巧解斗牛案
话说某日,县衙外一阵吵吵嚷嚷,争吵之声由远而近。只见两个乡民衣冠不整,双手扯着对方衣领,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,一直拽扯到大堂下也不肯松手。
钱老爷见状,操起惊堂木,啪地一声,喝住二人。详问得知:原来是,张李两家各有一头水牛,放在同一山坡上吃草。不知何故,两头牛只要一碰面,就红着眼,顶撞在一起。这一天,说也怪,两牛越斗越生气,双方斗到遍体鳞伤也不肯罢手,结果造成张家的耕牛,气管破裂,倒地身亡,李家的耕牛受伤后幸存。于是,引发了两家牛主人索赔纷争。张家失去了一头大耕牛,自然要找李家来赔偿。李家认为,两牛系互斗而死,与己无关,再者自家的牛在斗殴中也受伤不轻,死活也不答应张家的诉求。
钱老爷见状,摇头一笑,提笔写道:“两牛打角,一死一活;活的共用,死的共剥;汝等回家,就此算着。”哈哈,一纸顺口溜就这样轻松地摆平了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的纠纷。二人当堂愿服老爷判决,表示互不纠缠,和好如初。
三.扫黑除恶不手软
西蜀苍溪,交通闭塞,地瘠民穷,农耕落后,治安更乱,黑恶势力,欺男霸女,欺行霸市,当地百姓,苦不堪言,身为地方父母官的钱旆,坐卧不安,茶饭无香。经明查暗访,摸清了黑恶势力团伙活动规律后,钱旆制定了一套铁腕整治方案。先在城内几个出入口和重点乡镇张贴文告,宣布对改恶从善者,从宽发落;对继续为害百姓,顽固到底的匪首,严惩不贷。
文告一出,苍溪百姓,无不叫好。多数黑恶势力看到文告后,稍有收敛,并暗中观望新上任的老爷是如何烧三把火的。少数匪首毫不买账,继续祸害地方。钱旆一面向上请求派军力协助抓捕,同时采取欲擒故纵,内紧外松的办法来麻痹匪首,并在一些客栈和隘口布下了一张张天罗地网,只等来钻网,最后一举将其悉数捉拿到案。所逮匪首个个都是血债累累,罪大恶极,百姓见了,恨不得都将他们一个个生吞活剐了。
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效果,所逮匪首均采用极刑重典。一是动用了“五马分尸”刑法。就是用五匹马分别缚住死囚的脑袋与四肢,然后同时点燃五匹马尾巴下捆绑的爆竹。鞭炮一响,马匹受惊,拼命奔跑,死囚瞬间就尸分五裂……
二是“活埋辗压”刑法。即把死囚推入事先挖好的坑内,用土填埋齐胸后,再牵着耕牛拉着上面加绑了条石的铁齿耙,从露在坑外死囚上半身辗压过去,让其慢慢地痛苦死去。
接着又审结了一大批陈年积案,给了当地百姓一个久违的公道。从此,苍溪境内及周边治安环境发生了根本性改变,盗贼匪患销声匿迹,百姓安居乐业。
田家是处皆辛苦,唯有苍民苦更深。
顽石稠叠无平土,日荷畚锸耕荒林。
上山动经十余里,伛偻爬扶秃前趾。
累累怪石凿不开,披寻空隙相耘耔。
播种未及吐萌芽,野彘山鹿食之矣 。
十亩常无一亩收,家中已有吏诛求。
辍耕自办差催去,为呼馌妇代犁耰。
炎天烈烈芳草秽,挥锄日中不敢退。
汗流如水湿衣裙,更约婴儿负着背。
吁嗟乎,嘻嘻!
苍民营生苦如此,丰年妇子犹啼饥。
方今圣主念民依,安得绘图达金闱。
天涯小臣无治术,朝朝惟有泪沾衣。
一首钱旆的《田家苦》史诗,不仅让我们看到了三百多年前的苍溪是何等贫穷落后,而且还看到了他在用血拌着泪,一字一句地写出来的那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情怀。在任后几年里,钱旆先后做了废陈苛,减税赋,让百姓休养生息;兴办学堂,培养人才;挖塘建堰,方便灌溉;筑路造桥,改善交通。据老辈人介绍,他还利用回乡省亲的机会,组织了一批老家的能工巧匠至苍溪,指导和帮助当地建造水车、风扇等生产农具,提高了工效,促进了当地农耕发展。
钱旆政绩突出,官声誉满川蜀的消息,很快传至京城,朝廷便派大员来苍溪考察慰问,拟以重任。然,天有不测之风云,人有旦夕之祸福。钱旆,这位年轻有为的县令,早已把身心与抱负融入到这块热土,他视苍溪为自己的第二故乡。一介文弱书生的他,自幼饱受疾苦,哪经得起如此拼命?多少个不眠的日子,耗尽了他的心血,终因积劳成疾,猝然殉职苍溪。时年仅36岁。朝廷大员方岳高在赶赴苍溪的路上闻之殉职,痛惜万分!一到苍溪,领同僚一起捐俸银,为其治丧。出殡之日,苍溪出现众多百姓自发披麻戴孝,恸哭送灵榇至城外十里,仍迟迟不肯离去,其情其景动天地,泣鬼神,当地一些乡贤组织民众,为钱旆送来了“万民伞”和“福泽苍溪”等待多块褒奖他的匾额。
另有挽章泣曰:《挽钱公旆》
两行血泪洒苍江,归榇谁扶在蜀舣?
五载劳心空抚字,一堂聚首倐纷飞。
贻谋空有花千树,将母犹余鹤一双。
屈子沉江悲宋玉,飘零风雨打船窗。
——选自民国《苍溪县志》
附家谱【钱旆传略】
旆公,(1664--1699),字叔鬯,号彭源,康熙戊辰进士,官西蜀苍溪县令。勤政恤民,受民拥戴,三十六岁卒于官。谱曰:“公少孤力学,未弱冠补郡庠弟子 ,文章俊发,试辄冠曹。康熙丁卯登贤书,戊辰捷南宫,授蜀之苍溪令。地故边僻,土荒而民瘠,公励精以治,革苛税,招流移,垦荒田,清讼狱,断苞苴,给牛种,凡所以克己利民者,皆以实意行之。……
时,方岳高公抚军,于公廉其治行将以最奏。俄闻其讣,为惊愕痛惜者久之。诸同寅无不惋悼,各捐清俸以归其丧,柩出署苍,民号泣载道,送之奉祀名宦祠焉。”